月雯

（七）

 

赎罪神庙的主厅一如既往透露着神圣的气息。

 

站在祭坛中央的女祭司高举双手，将纤细的佩戴着珠宝的手指伸向苍穹，神殿正中央那高耸的金色装饰也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那对本为死物的翅膀宛若随时都要扇动，朝着天幕飞去。

 

缓缓放下手臂，祭司阿迪里斯将手掌伸向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信徒，完成了净化仪式的最后一步。

 

“在阴暗中游走的迷途之人，缠绕你的污秽已然洁净。”她的声音回荡在被人群挤满的神庙大厅内，在四围紧密排列的石砖间跳跃。

 

跪伏在她身前的信徒匆忙地起身，热泪盈眶地向她高声感谢，正如她今日已经数十次亲历的那样。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净化仪式，夕阳穿过天井洒落在女祭司背后，将她的影子在转砌的祭坛上不断拉长。

 

阿迪里斯眨了眨眼，抬手示意面前那被瘟疫所染的信徒起身，她尽力甩开疲惫不被它干扰，众神所眷顾的祭司不能在神圣之地展现出困乏。

 

大厅里围绕着她的是无数双眼睛，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信徒，她的信徒，自数日前的第一场祭祀开始，她便和曾经的祭司们一样拥有了自己的信徒。

 

当阿迪里斯走上祭坛前端，准备向众人宣讲最后的诸神史诗时，呼喊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起先是一声，随后宛若烈火燎原般响彻每个角落。

 

“巴比伦大祭司！”

 

身后的一个陌生声音如此呼喊着，阿迪里斯听见膝盖触地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刚刚在仪式中被净化的那名病人再度朝她跪拜，同样用因疾病而嘶哑的声音高声呼喊。

 

无数于她而言陌生的声音交织成一句话，声浪在赎罪神庙内回荡。

 

“巴比伦大祭司！！”

 

心头的错愕逐渐散去，她高举在空中的双手不再发冷和僵硬。

 

阿迪里斯抬高双臂，缓缓闭目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欢呼声。

 

那是属于她的，她应得的东西。

 

巴比伦大祭司。她在心中重复着。

 

曾几何时，这是个她甚至不敢去想象的词汇。

 

然而现在，这个称呼属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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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她的传闻如同另一场瘟疫一般在巴比伦境内传播。

 

阿迪里斯在结束当天的仪式后回到了神庙下方的石室，端坐在石凳上由侍女摘下她头上那奢侈精妙的头饰时她听见对方如此说道。

 

“...人们宣扬着您的美貌和财富，还有在第一场祭祀上向诸神的无私奉献...”那位侍女取下她头上那沉重的头饰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室中央的长桌上，与另一个已经不再佩戴的头饰并排放在一起。

 

“人们都说，您是被诸神看顾的圣洁之人，多么奇妙啊...”侍女如此念叨着，声音几乎都因激动而颤抖。

 

阿迪里斯静静地等待着侍女离开，这才起身走到石室中央，在长桌前站定。

 

自豪和骄傲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知道这些天不断进行仪式带来了多少劳累，但这都是值得的。

 

纤细修长的手指掠过那个旧的头饰转向新的那个，那是她请工匠设计的更加崭新和珍贵的头饰。

 

她拯救了那些瘟疫缠身的病人，她拯救了他们，这是她应得的。

 

只要继续下去，她就能拯救更多的人。

 

但...

 

收回手掌，阿迪里斯转而拿起旁侧的烛台，确认石室外无人经过后推开了房间内那个特殊的立柜。

 

阴冷黑暗的气息扑面而来，巴比伦大祭司握紧手中的烛台，借着烛光沿着沿着立柜后方的那条通道向更暗处走去。

 

这条通道比她上次到来时感觉更加漫长，当被烛光照亮的石壁一侧变作空旷的黑暗，她才明白自己到达了那处神秘的房间。

 

点亮所有的烛台后，她在围绕着自己的火光中环视这个房间。

 

房间中央那金色的雕像仍在，那张摆放着珠宝和奢侈品的长桌也还在原处。

 

一切与她上次到来并且驱走一些珠宝去聘请工匠为自己打造新的头饰时没有两样。

 

阿迪里斯这才放下心来。

 

她没有必要那般不安才对。

 

可是，就算这一切都只有她知晓，她为什么仍旧感觉...像是被黑暗环绕？

 

在踌躇中，她转身面向那尊拥有着自己面容的雕像，长久地凝视金像的表面试着确认一些她也无法细说的事情，随后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又进行了一次祈祷。

 

我不必不安。

 

放下手掌后，趁着心头的宁静和安定还未消散，她端起烛台准备离开。

 

胸腔内部忽然泛起一阵不适，伸向烛台的手指停在空中，最后回撤捂在嘴前。

 

阿迪里斯微微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当不适感消失之时，她的嗓子已经开始作痛。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她如此安慰自己，抓起烛台快步离开了隐秘的房间，但心头的不安仍在滋长。

 

她只能不断加快脚步，希望赶紧离开这条潮湿寒冷的通道。

 

女祭司的身影在黑暗中伴随着手中烛台散发的光亮快速远去。

 

 

有些事情阿迪里斯不知道，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

 

当她将手掌放在那些信徒身上，将洁净的泉水捧起，看着急需她并且她希望去拯救的病患用石台中的清泉洗涤面庞时，一些事情正在发生。

 

在不经意间，肆虐巴比伦境内的瘟疫也迅速在祈求拯救之人和拯救他人者之间传递。

 

 

回到石室，阿迪里斯匆忙地将立柜推回到原来的位置掩盖住那条通道。

 

即使回到了赎罪神庙下层的石室，她仍旧在轻微的发抖，但她说不明白这究竟出于什么。

 

放下手中的烛台，陷入沉思之际她再度咳嗽起来，肺部传来一阵刺痛，她尽力不去在意这些，权当是自己因为太过劳累导致的。

 

但当她直起身子准备离开石室之时，却发现方才捂在嘴边的手掌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红色的污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宛若细密的伤痕。

 

仿佛被一柄重锤击中头颅，阿迪里斯愣在原地，呆呆地睁着双眼。

 

晌久，她浑身一震反应过来，匆忙地奔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在柜子中层的一堆杂物中急切地翻找出一条陈旧的布，几乎将那层架子上的几个瓶瓶罐罐打翻在地。

 

她用力地擦去手掌上的血迹，抬手在嘴角用手指擦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污迹之后转头望向外侧走廊。

 

这只是...只是因为我太累了...阿迪里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的双手几乎不受控制。

 

将擦拭过血迹的布在手中攥成一团，确认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后她快步离开祭司专用的石室，终于在两条通道的交界处找到了她所需求的东西。

 

提供照明的火盆立在拐角处，火焰正在其中熊熊燃烧。

 

巴比伦大祭司奔到火盆前方，展开攥紧布块的手掌。

 

在火焰中，布块迅速化作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