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雯

（六）

 

脚步声正在接近，她能听见回音在神庙地底的狭长通道内碰撞、回荡。

 

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仍旧直指着眼前光滑的金属表面，通过倒影她能清晰的看见头饰顶部那些精妙的花纹在烛焰照耀下闪烁着奇妙的光彩。

 

脚步声越来越近，回音几乎响彻神庙地下的所有区域，最后那声音在她身后停下，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叫喊。

 

“阿迪里斯，仪式快要——”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了来者的喉咙里。

 

阿迪里斯转过身去，当她行动时头饰和身上华丽的挂饰也一同摇曳，眼前这奇异的景象给了来者极大的冲击。

 

在赎罪神庙工作了许久，为了避免被瘟疫所传染的步入中年的侍女隔着面巾捂住嘴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为了举行仪式和补贴支出，祭司们在一个接一个病倒之前已经散尽了原本来源于供奉和捐赠的金银财务，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然而展现在这位侍女眼前的却是一位被金饰和珠宝包围的光彩照人的年轻女子。

 

侍女久久地沉浸在震惊中，直到阿迪里斯缓步来到她身前，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她。

 

“把这拿到祭坛上去。”语气很平静，读不出命令的意味但却能感受到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贵和并不过分的高傲。

 

“...好的！我马上去办！”

 

望着那位侍女匆匆离去，阿迪里斯重新把视线转回祭司用于准备的石室内。

 

今天是她成为祭司的第一天，她需要举行仪式并向众神祈祷，为巴比伦城内肆虐的瘟疫而祈求。

 

这无比重要，但是她却不感觉到多少紧张。

 

你能做到的，你已经看到了预示。

 

而且，她发自心底地感受到指引。

 

若是那些被瘟疫所染的已经被诸神指明为污秽的祭司能够拯救被疾病所困的人，我也一定能做到。

 

阿迪里斯思考着，等待着。

 

终于，她听见了赎罪神庙那沉重的大门开启的声音，石门在机关作用下轰隆作响，这声音冲击着鼓膜，警示着她时间到了。

 

最后一次做了简短的祈祷，她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仪式长袍绣着金线的末端在身后微微飘扬着。

 

时间到了。

 

 

独自穿过寒冷的地下通道，笔直指向地面和神庙大厅的楼梯就在前方。

 

从身边快速掠过的岔路和其他石室的入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迪里斯在余光中看见通道两旁将身型隐藏在阴影中的人影，有些面孔十分熟悉，有些则无比陌生。

 

她听见惊讶的呼声和窃窃私语，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今天的仪式至关重要。

 

她知道自己没有合适的祭品，也知道自己在几天前还是个默默无名的神庙内侍奉的女子。

 

但阿迪里斯的内心平静如水，难在其上察觉到分毫的波澜。

 

石质阶梯比想象中还要冰冷，寒意渗入脚底沿着经络攀上头颅，当上层的光芒随着她逐渐走上一层蔓延全身时，某种感受因此加剧。

 

透过通向大厅的石门顶端的透光口，她发觉今天竟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

 

压抑的黑云累积在巴比伦城上空，可空气并非闷热反倒充斥着寒意。

 

这是不祥之兆。心底某个声音紧张地如此讲道。

 

拐过走廊，通向大厅的门已经近在眼前，两名侍女见到她的身影，在惊讶和感叹之余为她开启了大门。

 

 

门扇向着两侧滑开，原本被厚重的门板隔绝的喧哗声突然冲到了她身边，包围了这位年轻的新任祭司。

 

大厅里满是人影，来自各地的信徒仿佛全都齐聚神庙，她远远地看见那些沧桑惊惧的面孔，那些因为这污秽邪恶的疾病而不安的面容。

 

当大门完全开启时，她近乎因为聚集而来的目光而窒息。

 

你能做到的。阿迪里斯将目光指向前方转砌的祭坛，祭祀仪式的道具整齐地陈列其上。

 

可祭品在哪里？心底那个不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信徒们的目光集中向她，黑压压的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

 

也许会有人指责她，也许他们会呵斥她甚至叫嚷着要把这个曾为神庙侍女的年轻女子从略高过地面的转砌的过道上拽下来。

 

但最后，那些忧伤的脸庞垂了下去。

 

她没有看见是谁先带头向自己鞠躬致敬，但片刻后这种势头便感染了所有人。

 

她在赞扬声和呼喊声迈出脚步，心中的错愕和紧张逐渐散去。

 

不必惊惧。

 

 

目光包围着她，宛若无声地祝福亦或是指责。

 

这个曾为侍女的女子大步走向祭坛，绣着金线的长袍和金制的头饰使她即便在阴沉的光下也显得耀眼夺目。

 

阿迪里斯在祭坛上站定，伸手拾起那把她吩咐过要放上祭坛的白银锻造的仪式匕首，光滑清冷的金属表面倒映出她年轻美丽的面庞，她戴着红宝石的手指像爪子般缠绕着刀刃。

 

呼声和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奢侈品的出现吸引了信徒们的目光，在昏暗的天幕下，被珠宝和金饰包围的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深深地震撼了他们。

 

没人能把这位祭司与那身着素衣的卑微侍女联系在一起，她身上仿佛有着某种夺人心魄的魔力，但却又浑身散发着高贵和神圣的气息。

 

 

阿迪里斯高举双手，仪式匕首在她的指尖闪烁着光芒。

 

“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她声音中的肃穆出乎她自己的预料，“为着在诸神眷顾的巴比伦肆虐的污秽邪恶的疾病向诸神诉求——”

 

在她背诵着早已撰写好的仪式篇章时，背后传来了某些声音，那像是惊呼与其他怪异的声音夹杂成一团。

 

阿迪里斯停止宣讲转过身去，高举的双臂缓缓放下。

 

在她背后紧挨着祭坛的某个地方，一个穿着朴素裙服的女人扑倒在地，错愕的其他信徒向后退出了一段距离，祭坛边因此多了一块空地。

 

许多目光再度投向阿迪里斯，他们等待着这位祭司接下来的行动。

 

没有多少犹豫，阿迪里斯沿着阶梯冲下祭坛来到那个女人身边，她伸手拨开那陌生信徒遮盖住了双脚的裙服末端的布料，随即便看见了一双长满了黑色水泡的脚。

 

瘟疫。

 

她没有惊慌失措或是大声呼喊，事实上，她从未感觉如此平静。

 

某种高于她的东西指引着她抬起手掌，那把来自那神秘房间的神圣的仪式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脚掌挥下。

 

信徒当中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呼喊，但阿迪里斯所做的只是高举起手中那血腥的一块，高举双臂直立身体，鲜红沿着她缺损了一块的右脚背蔓延开来，但是痛苦以然被她无视。

 

她已经找到了祭品。

 

 

“——原诸神保佑我们当中的这位女子。”她以庄严的语调结束了这番颂词，而此刻信徒们以然安静了下来。

 

当她放下满是沾满鲜红的双手时，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或疲惫或惶恐的面庞以然归于平静，阿迪里斯能感觉到那些敬仰和信任的目光。

 

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下跪，不出一次呼吸间，她已然成为了唯一一个站立在神庙大厅内的人。

 

阿迪里斯看见那些仰望的目光，她明白那些注视的含义。

 

信徒们认可她。

 

她已经成为了他们心中新的祭司。

 

 

如此想着，阿迪里斯低头看向那仍旧扑倒在地的女人。

 

她会平安的，她一定会被治愈的。

 

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目光平静而深邃。

 

我能够拯救他们。

 

赎罪神庙的新任大祭司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