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雯

这章有点长（指一万字），下一章是第二部分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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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应·残存的希望（四）

 

阴影在密闭的地下长廊中无处遁形，一团惨白的光晕笼罩在尽头的石壁上。

 

不知为何，当Undyne顺着记忆回到藏书室的入口处时，那扇本该紧闭的双开石门正向外敞开。金红色的光芒如火星般向门缝外涌出，最终溶解在四周的苍白中。

 

但还在为未能从切磋中寻找到有关那异常直觉蛛丝马迹而烦恼的她没在意这点，大踏步穿过敞开的大门投身进藏书室的陈腐气息。

 

越过进门后左右两边安置的火炬台，阴影随即显现出来，藏书室所处的地下空洞本就足有一座城堡大小，此刻越发显得空旷静谧，Undyne也忍不住放缓脚步以免打破这种静谧。这里比记忆中更暗了。她转头寻找能提供照明的物体，蜡烛，油灯，什么都行，但四周除了固定在墙面上的火把外就只有堆叠的比她人还高的书籍和纸质文献。

 

那些无规律排布的书架足有十米高，顶部深深没入火光所不能驱散的阴影中，经历过漫长时间的文献在暗中凝视着她。这回没了“长矛”领路，她一头扎进了这座巨大的迷宫。

 

好极了，她该怎么从这几十万本书里找到她想要的那些？焦虑地环顾四周，Undyne很快放弃了寻找书目检索表一类的东西。

 

尝试从书架外侧的火炬台上取下火把的尝试随即宣告失败，当她回首看向来路却只看见层层叠叠的木制高架和数不清的书本，她只得抱着尝试的心态随意拐进两个书架之间的阴影，凭着与生俱来的夜视能力观察身旁的文献。

 

Undyne半蹲下来，目光划过与自己暂时身高平齐的《怪物王国发源史》、《攸斯游记》和《论人类的发源与之猜想》，最后停留在一本皮革精装的厚重典籍上。并不是因为她对此产生兴趣——她不认识书脊上的烫金文字。

 

不会吧...脑海中飘过一个糟糕的猜想，Undyne恢复直立转身随意地扫了几眼周围所能观察到的书，其中足有七八成外皮上是陌生的文字。

 

嘴角微动的她走出阴影，打算先行离开藏书室再为调查古代历史做打算，可当她站在狭窄的通道上转身回望时，却只看见横在走道上的书架，再沿着走道往反方向看，则数步开外堵着一座小山似的卷轴。

 

Undyne匆忙回身穿过暗处走到另一条通道上，可通道两侧都不像来时的路。

 

她迷路了。

 

 

 

为什么十四世纪的怪物要把图书馆弄得像个迷宫一样，不嫌麻烦吗？王城地下的那座迷宫也是！有怪物在里面迷路怎么办？

 

类似的抱怨念头第二十次——也可能是第五十次——出现时，Undyne已经在藏书室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超过一个小时。

 

注意到前方两个大致摆成“人”字形的书架之间的空隙中透出一道炫目的金色光芒，她毫不犹豫拔腿朝那里奔去，祈祷着那是来时的石门所在的位置。

 

可当Undyne侧身穿过书架空隙停在那希望之光前，才发现那是一盏摆在圆形矮凳上的提灯，她只得久久地瞪着其中细微跳动的金黄火焰，最终长叹一声。

 

提灯做工精良，铁质的立方体框架内嵌入淡黄色玻璃，一面玻璃上精细地打磨出了三角之符。主体凭一根深灰色的金属细链与杆连接，握杆金属制的深黑表面雕刻着绽放鲜花的花藤，花藤一直蔓延到提灯漏斗状的底座方才停歇。

 

这东西的样式和她想象中的古代灯具不太一样。比起提着灯，更像她用金属杆钓了个灯上来。但有总归好过没有，或许这是她开始走运的标志也说不定。

 

Undyne提起灯具，望着火光透过正前方打薄的那面玻璃在原处投下一个淡淡的巨型三角之符，在跳动的火焰照耀下，图案上的两只翅膀仿佛真的在扇动。

 

好的，插曲完了，接下来该去找出口了。

 

她向前迈步，灯光伴随着每一次落脚扩散向四面八方，穿透书籍之间的空隙拖出漫长的摇曳的阴影。

 

我真该出发前找“剑盾”要张地图，不，应该直接把他拉来带路才对。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她烦恼地敲敲额头，借着火光寻找出口。

 

 

细微的风声从身后传来。这里是密闭的地下空间，不像瀑布或是热域，怎么可能有风——那是细小物体划过空气的声音！这些念头如闪电一般划过，Undyne向后急转，提灯摇晃，火光轰然驱散身后的阴影。

 

一个约莫半掌大小的苍白物体向她袭来，但她的动作却比判断来的更快。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空着的左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展，淡蓝色的光芒突兀地于昏暗中闪现，数根矛由地板极速探出，朝着十余步开外那个藏身于阴暗的身影袭去。

 

那在空中旋转翻飞的不明物体猛地在离Undyne右颊半米处稳稳停住，她也抬手及时抽回魔法以防凭“直觉”使出的攻击造成严重的破坏。

 

这里可是藏书室，其本身价值先不说，现在并未发生回合制战斗，也就说明对方没有实质性的攻击欲望。

 

 

但Undyne仍旧保持着警惕，淡蓝色的魔法矛斜探出地面停在那披着深色斗篷的身影前，她对着几米外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矮小身影喊话。

 

“你是谁？”她很确定对方不是自己认识的怪物，身高就对不上号。

 

“这个问题该属于我才对...你是谁？”略显沙哑的陌生嗓音响起，斗篷下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宛若枯干的鸟爪，上方缠绕着一条银制细链，鸟爪随即朝着她的方向轻轻一招。

 

Undyne脸侧停留在空中的不明物以出现时同样的速度落回那爪中，她这才看清那其实是一个三角之符图案的银制装饰，随着陌生怪物手中的银链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与三角之符装饰再度拼接，这条项链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Undyne微皱的眉头猛地一挑。三角符文的项链...如果她的判断没错，十四世纪拥有这个图案装饰或是标志的怪物地位都较为直接的为王室服务。比如，那些时常出现在王城驻地的王城护卫队士兵的盔甲上就找不到三角之符。

 

她微微招手让那些下意识召出的武器散去，拽着提灯看着眼前怪将探出斗篷的爪子上抬，那件斗篷仿佛也立刻拥有了生命，兜帽自然地向后拉高一截，斗篷下端同样朝两侧分开，阴影如潮水般褪去，让她得以看清对方的长相。

 

斗篷下是一只遍布血丝的黑色竖瞳，足有拳头大小的独眼下方则是尖锐的鸟喙，斗篷下则是一条灰色边缘的深黑长袍，正中央刻意留出一只袖子以探出那只枯干的鸟爪，剩余的身体则全都掩藏在斗篷和长袍之下，但想必同样被白色羽毛覆盖。

 

“在下Tommaso（音译：托马索），国王陛下亲自任命的图书管理员。”陌生怪物收起项链向她微微鞠躬，语中带着冰冷的礼貌。在那件长袍向后微微拉扯的空档，Undyne观察到对方支撑身体的是一只巨大的三趾鸟爪。

 

Tommaso的长相在怪物中并不算出奇，但Undyne在地下从未见过与他类似种族的怪物。

 

等Tommaso直起身，那只巨大独眼立刻对向她，不得不说，被这样一只溢满血丝的眼睛凝视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还没等Undyne自我介绍并解释来意，他便开始喃喃自语。

 

“未经允许擅闯藏书室是一列罪名，未经允许进入研究院是二列的——不，等等，那是上任王的律法...”这位图书管理员抬起爪子捋顺鸟喙下方的几根羽毛，“还要加上私自挪用研究院财物...”那只独眼扫过她手中的提灯。

 

Undyne恨不得直接把提灯甩到他脸上。这家伙有什么毛病？！“嘿，搞清楚！我才不是闯进来的，门口的守卫都认识我了！”她对这位沉迷于律法研究的怪物喊道，然而对方好像完全没听见她讲话。

 

“加起来差不多是...”Tommaso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嘴里依旧没停下，“红发，蓝色皮肤覆鳞，高马尾，鱼人，毫无疑问，但又和主流的不太...哦，等等，你好像是......”他的独眼微眯，伴随着一抹释然缓缓睁开。

 

“你是索伦王国来的那个外交使臣，对不对？”他猛地朝前蹦了一大步，独眼简直要直接贴到Undyne脸上，她都忍不住后退了一点。

 

索伦王国？那是个什么？脑海中围绕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出一大堆问号，Undyne稍微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对于不清楚她实际身份的怪物，她拥有一个明面上的模糊身份，好像确实是什么王国的外交大使来着。可那个王国叫什么来着？他都这么说了，应该是吧？

 

还没等她含糊地对Tommaso的话进行确认，后者嘟囔了几个听不清的单词忽然尖叫一声。

 

“搞什么？！”被他吓了一跳的Undyne忍不住开口质问，她简直觉得眼前这个怪物是拿了条三角之符项链跑来冒充管理员的，怎么想图书管理员也不该是个这样神经质的家伙啊！雪镇的那位图书管理员明明安静的很！

 

“对啊，我怎么能弄错这个！严重的错误，太严重了...严重的失职。”照例无视了她的存在，Tommaso有点紧张地观望四周，仿佛遭受了什么严酷的指责，“当然不会是索伦王国，他们可是从不派什么使节的。让我想想...”他用力把头转向她，欣喜若狂地喊道：“加维尔王国！是加维尔王国对吗？我不可能再记错了。”

 

没等Undyne回答，口中还未成型的话音就被打断。

 

Tommaso有些不安地继续低语，“没错，对，文件上就是这么写的，怪物历572年初夏的那份。”他频繁地用独眼搜索四周的阴影，仿佛那里潜藏着其他怪物一样。“严重的错误...对啊，大陆最北边的怪物国度，占地面积最小，北部及东部临海，王室成员并非BOSS怪物，我怎么能搞错别人的家乡。失职，太失职了，再这样下去还当什么管理员...文件上怎么写的来着...再怎么也不会是索伦王国啊，它根本不临海......”

 

Undyne干脆放弃回话，她把提灯往地上一摆，抱起双臂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废了好大功夫才让自己不放弃从Tommaso这里寻求帮助找那些历史典籍的计划。她甚至有种重回那晚误闯进正在争论的Tean和Alison所在房间的感觉，但他们两位可没这么善于自言自语！

 

这样的家伙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我身后的？！真是活见鬼——不，指的不是Napstablook。

 

 

 

等Tommaso自言自语着给在旁边被动补上历史课的Undyne讲了一堆加维尔王国的各种历史典故，以及和她那个假身份有关的各种事件——甚至还扯到了北境叛乱这种同时期事件后，他可算是慢慢放轻声音停了下来。

 

“好吧，我想我该表达我的歉意，毫无疑问，你进入这里是完全合乎规矩的。”他再度朝Undyne鞠了一躬，望着不停用脚掌拍地面的她还劝了一句，“我知道你很激动，但请不要太过热情，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最古老的典籍甚至可以追溯到——”

 

“停！”她的声音近乎咆哮，震得旁边以危险姿态堆叠的足有她肩膀高度的纸堆晃动了一下。

 

她强压下给对方一个过肩摔再接一记背摔的想法——如果Tommaso还无视她的话她真的有可能这么干——大声吼道：“我需要你帮忙找书！历史书！”Undyne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抓着他的肩膀猛地晃几下，并且发自内心地后悔没早点打断他。

 

谢天谢地，Tommaso可算是安静下来了。当她咆哮声的回声消散时，周围突如其来的安静甚至令她有些不适应。难怪第一次见Tean的时候ta是一个人找书，旁边有这么个家伙谁受得了？

 

Undyne深吸一口气理清思路，尽力让紧皱的眉头放松开来，她将双手微微向外推调整着呼吸，“我要找和‘织梦人’怪谈还有Drow王有关的典籍。”

 

Tommaso挠挠脸颊上的羽毛，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短暂地回忆了片刻，“‘奇迹王’啊...挺有意思的人类，你具体要找些什么？他的生平事迹、出身细节、上台后的政绩还是他王国的历史变迁？”

 

“‘织梦人’的话，没多少相关记载，除了童话书之外的话...倒是有一本不入流的，位置有点偏僻，不过不是问题。”经历了Undyne刚才那番简直能震碎玻璃的咆哮，他显得识趣多了。

 

“有没有综合类型的？比如人物传记之类的。”逐渐平息怒火，Undyne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此行最初的目的上去，“‘织梦人’的那本典籍也带我去看一下。”虽然眼前这位一讲起话就滔滔不绝的图书管理员很可能知道相关细节，但Undyne宁可面对大部头书也不想再听他讲历史了，更何况他还经常跑题。

 

Tommaso用力点点头，随即转身朝着右侧两个书架之间的阴影跳去，身型立刻没入昏暗中。Undyne带着提灯跟上，金黄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穿透无数不知名的典籍投向未知的角落，黑暗中仿佛升起了一颗太阳。

 

 

虽然跳着行动，但这位图书管理员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如果他能在一路上保持安静就更完美了。

 

还未得到十几秒的安宁，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很久没人来找有关‘织梦人’的书了，你看上去也不像民俗文化学家啊。”Tommaso在下一个拐角拐向左边，Undyne本来没打算回答，因为对方很可能会继续自言自语，但片刻后的宁静让她明白他在等待答复。

 

“调查些事情。”她模糊地回答，目光在身边快速后掠的书籍上划动。刚才她是不是看见了一本菜谱？

 

在走道被一排书架拦腰截断时，Tommaso放慢脚步，那只独爪朝上伸展，书架顶层的阴影中随即落下一本破旧的纸质书籍，她准确地伸手接住，仔细观察时才发现封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本书的作者是个古代的怪物，当时的知名批评家，但因为措辞尖锐近百年来不少被抨击。”Tommaso为她介绍着，他沿着那排书架右拐，轻车熟路的进入下一片黑暗，“我也不喜欢他的言辞，但他写的都是经过详细考据的事实，委婉些就更好了。‘奇迹王’的部分在第五十页。”

 

Undyne随便翻了翻便合拢书跟上他，纸页上细小的文字看得她头昏脑涨，“你能记住每一本书的位置？”

 

“我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图书管理员，这是基本功！可别小看我，这里的所有文献你随便指一个，我可以把上面的内容告诉你七八成。”Tommaso骄傲地仰起脑袋，随后便开始抱怨，“以前的那些管理者都不称职，根本是辜负了历代国王的信任。这么大的一座宝库，怎么能不牢牢地刻在脑子里...”

 

Undyne环视周围看不到尽头的昏暗书海，只觉得不可思议。

 

 

当她在图书管理员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偏僻的位置，穿过只余下一个狭窄出入口，排成三角形的三面书架时，手中已经零零散散地抱了七八本书。

 

“最后一本了，《异事详谈》，很有意思的一本书，你要是想了解其他怪谈也可以借它找到。”Tommaso没有直接把书用魔法递给她，而是先伸抓捧住那皮质封面已经残破不堪的厚重书籍打量一番，“但上面基本都是各样的猜想，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说完，他轻笑一声将书本递给她，“怪谈嘛，本来就是未解之谜。”

 

Undyne直接在原地盘腿坐下，把提灯和手中的书籍在地上摞列好，望着这么多大部头书只觉得头疼。她上次读书是什么时候了？估计是童年时期的事，打小她就对枯燥的学习没兴趣。

 

真是一场噩梦...她伸手拿起那本封面字样模糊不清的人物传记，刚准备翻开就发现Tommaso还站在原地，那只独眼直直盯着上方书架。

 

“奇怪...”他喃喃道。

 

“奇怪什么？”Undyne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上方书架只零零散散堆着几本破旧的书籍。书丢了么？

 

“位置变了，虽然只有一点但我可不会弄错。”他伸出爪子让那本典籍飞到手中，书本自然翻开，纸页翻动几次，“不知道又是哪个家伙自己跑进来借阅，他们总是绕过我自己去查阅——这根本违反流程啊！”

 

我想我可以理解这种行为。腹诽一句，她开口询问，“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任何借阅的书籍都需要我全程监控。作为管理员，这算是本职之一。”Tommaso的独眼又转了转，还没等她质疑就直接承认了，“...好吧，这才不算在本职里，不然我早晚要忙死...这算是答谢。好长时间没怪物听我说那么多话了，你挺有耐心的。”

 

想起自己之前那番咆哮，Undyne隐约觉得有点愧疚。我有耐心？这话听着真的很诡异。不过来到十四世纪后，她确实变了不少。

 

“再说了，你需要帮忙。”他加上一句，“而且我也很好奇你究竟要找什么——当然，你不用告诉我，我可以自己猜。”Tommaso盯着她手中那本书，他站着只比坐着的Undyne高一点，“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安静。”

 

“好吧，那多谢了。”她伸手翻开字迹模糊的封面，很久没遇到如此热心的怪物，她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要知道在地下，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十四世纪，好像她所认识的大部分怪物都在防备着彼此，然后才会想着如何帮助他人。

 

 

Undyne决定从被称为“奇迹王”的人类——Milian·Drow的经历入手，她隐约觉得自己能在这位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身上找到些许线索。

 

按照Tommaso之前的提示，她直接翻到对应的章节，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Milian·Drow生平事迹及评析】

 

后续的内容给她一种不真实感，即便她并未有那种耐性仔细阅读也是如此。翻阅完有关“奇迹王”的部分后，她再从头快速看了一遍，确信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的事。

 

 

Milian是个相当幸运的人类，幸运到仿佛一生都被好运眷顾，他的传奇自十七岁，也就是怪物历209年便开始了——那名怪物批评家撰写书籍时并未用人类的历法。

 

原本身为农民的Milian在同一年中收获了五次数额庞大的意外之财，使其瞬间成为一名富翁。在同年年中他主动参加一场同王国人类领主之间的战争——这本书的作者在这段用了很多情绪强烈的词句，给Undyne印象最深的是这段话：

 

【没人能强迫我相信这是一个自然的举动，Milian·Drow仿佛能够预卜先知。但为何身为农民之子的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都如此悲惨到寻常？我从不随大流下定论，但毫无疑问，Milian·Drow的转运一定与他人生这段作为分界点时间的某件事有关。直到现在，这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最初的震惊过后，面对后续一系列难以置信的记载，Undyne竟然也不是那么的惊讶了。

 

她看着纸页上略有残缺的文字拼凑出这个人类传奇的一生：首次参与战斗便在乱军之中几近毫发无伤地俘虏敌军将领，获得提拔后以恐怖的速度和难以置信的洞察力拉拢军中高层，在一个绝对合适的时机以完美的战术发动叛乱仅在几天内突破王宫防守杀死原本的国王并取而代之......

 

后续的记载仍旧如此的...完美，完美到异常。她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语，不禁也开始猜测这名叫做Milian的人类是否真的如后来的人类赞誉一般“被幸运女神所眷顾”，又或者，这个人类身上真的发生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事。

 

这一切以Milian·Drow的死亡而告终，Undyne连续翻了好几本书，终于在脑海中拼凑出了完整的情况。

 

拥有五名儿女和一个强盛王国的“奇迹王”在五十岁那年被仆从发现死在自己的书房，终结他生命的是他自少年时便一直佩戴的匕首。房间没有任何闯入的迹象，而匕首也握在他的手中，不少仆从作证是Milian本人将原本与铠甲一同封存的匕首带进书房，随后他的生命便永远停在五十岁。

 

 

“奇迹王”一称实至名归，快速查看其他的传记后，她发现并非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感受。

 

发现她在查看后人对Milian的猜测，Tommaso的声音打破宁静，“关于‘奇迹王’的好运究竟从何而来一直没有定论，除了这个称呼，也有学者称他为‘被历史眷顾的Milian’，当然也有批评家称他为‘无情的’Milian，即便成了国王他也从不接济自己的亲朋，仿佛他们不存在似的。他的一生十分完美，而最后究竟为何自杀也成了未解之谜。”

 

Tommaso挠挠脸庞，“有的人认为他无意中在贫瘠的家乡触发某些早已湮没在时间中古老的魔法，也有的人认为他只是被扶持的傀儡...比这些夸张的说法多的是，但始终没有定论。无数怪物和人类踏遍Milian十七岁那年去过的所有地方希望成为下一个传奇之人，但历史上再没有任何人有如此的幸运。”

 

“幸运到不正常。”Undyne低声接道，她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某些值得在意的关键点，但却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什么。

 

 

带着心中的疑惑，她翻开了记载着“织梦人”怪谈的《异事详谈》，翻到对应的页面后，才看了几行，目光就凝固在了一行字上。

 

【...大多数认为，“织梦人”怪谈最初出现于怪物历210年，在哈德森山脉附近】

 

她的目光紧紧钉在那行字上，手朝着旁边抓去，可刚碰到人物传记的封皮就想到了更加快捷的方法。

 

“哈德森山脉和‘奇迹王’的家乡——”她的话才说到一半，Tommaso就给出了回答，仿佛早知道她会这么问。

 

“‘奇迹王’的家乡灰炉村就位于哈德森山脉区域。”他带着轻浅的笑意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巧合了，‘织梦人’怪谈和‘奇迹王’竟然发源于同一片区域，时间还很相近’。这种说法早就有了，但没有证据，历史上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呢。”他淡然地补充道：“顺带一提，怪谈也差不多是在‘奇迹王’死亡的那段时间消失的。”

 

“但就算能操纵梦境，这又和‘奇迹王’的幸运有什么关联呢？‘织梦人’怪谈虽然诡异，但究其也只是梦境而已。而且范围也不只在那个王国，当时几乎所有人类都或多或少有过这些怪异的‘真实梦’。”没等Undyne回答，他继续说着，“‘梦境控制论’也有人提出过，但终究没有证据，假说永远是假说。”

 

刚刚看到苗头的线索立刻从指间中溜走，Undyne有种无处发力的感受，一时间竟有些迷茫，不知道为何自己对这些历史如此执着。但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非常的熟悉，线索一定就在这里。

 

可到底在哪？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懊恼和沮丧，Tommaso不再提那些假说，转而打开话匣子介绍起一些不入流的说法。

 

Undyne分心去听他的讲述，目光在那些枯燥的文字上游走，越发感到烦躁。线索到底在哪里？

 

“...毫无疑问，‘真实梦’只出现在人类身上。有些人类认为那些梦境是好运的征兆，他们认为‘奇迹王’的成功也来源于此，于是便试着将它变成现实，可有些梦的内容根本是天方夜谭，而有些甚至将他们引向厄运和死亡。”

 

“还有的人类觉得梦境是‘奇迹王’掌握的某种神秘魔法，会逐渐控制他们的思维，但反对奇迹王的少数人类也会做类似的梦。”

 

“另外还有些说法，比如梦境总是会和‘奇迹王’相关，不论间接直接总会回归到他身上；还有认为这些梦境与其他交错时空所联结，是其他时空的倒影，更有甚者......”

 

Tommaso后面还讲了什么，但Undyne已经没在听了，图书管理员的无心之词猛地点醒了她。

 

瞬间，所有细碎繁杂的线索连成了一串，直指她所遭遇的未解之谜。

 

 

“所有的梦境都与‘奇迹王’相关”，听到这句话时，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那些“梦”，真实得可怕的“梦”或多或少都和Frisk相关联，这件事她之前就判断了出来，但此前毫无根据并且不愿意细想。而眼下，另一个案例，或者说，证据已经摆在眼前。

 

“梦”中的内容，可以直接分为两类，一是和她原本经历基本无差，而其余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这个分类十分简易，但却带来了更深的不安，所有与她经历有所区别的梦，归根结底都和Frisk有关。

 

最早的那些“梦境”是什么...？她回忆着。最初的几个与她原本的生活差别不大，但后续的则大多并不愉快。她曾梦见Frisk攻击自己，就在瀑布的那条小桥上；她也曾梦见自己与Papyrus的争吵，而事情起因...她真的不希望去想那个原因，即便当时已经隐隐感觉到，那简直就像一场真实的发生过的事。

 

再往后，她在梦中被推选为国王，Asgore仿佛未曾存在过。早在Undyne刚刚和Frisk成为朋友的时候，她就曾担忧那场注定发生在想要回家的人类小孩和怪物王国国王之间的战斗是否会危及一方的生命。幸运的是Frisk并未去到王宫而是选择留下。

 

...如果在那个“国王梦”之前，那场战斗发生了呢？

 

如果Frisk赢了呢？

 

一股冷意沿着地板上攀，Undyne眉头紧皱试着找出任何一个可以与那可怕结论对立的“梦境”，却惊恐地发现根本没有。

 

所有的梦境都有一个共同点......她将手中翻开的书放到一边，用力闭上了双眼。

 

再回想“奇迹王”的事迹，这个人类的人生是如此完美，完美到异常。简直像是他能够未卜先知，又或者......

 

思维回到属于她自己的记忆，最早的那段时光，当她满怀激动地在抓捕Frisk时，按照早已排练过的剧本背诵台词的那个时候，Frisk就是如此令她惊讶。先是那种熟悉感，第一次站在瀑布尽头的“山峰”上时，她就有种错觉，人类小孩仿佛是自己的朋友。

 

后来一切告一段落，Papyrus也曾在无意间告诉过她“觉得Frisk看起来有点眼熟”，此前她从未在意，但现今这些都是关键的线索。

 

思维中冒出一个念头，劝告她不该继续下去，忘了那些“梦”，Frisk就是那个善良的人类小孩，她的朋友。但心底深处的那种情绪却令她背负着满心不详继续顺着线索走下去。

 

灵魂深处升起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受，仿佛一团火，似恐惧，似好奇，又似愤怒。

 

她的人类朋友是那么的完美，强大，并且怀着一颗善良的心。抓捕行动中她的攻击一次都没有命中，就仿佛Frisk早就知道到她将魔法矛如何排列，如何让它们根据顺序攻击。

 

Frisk就像是能够未卜先知，就如同那位“奇迹王”一样。若是将人类小孩的旅程也写下来，想必会是另一则传奇。

 

如果梦中的那一切真的发生了......

 

Undyne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紧了。

 

“...你知道时间线吗？”她突兀地发问，语气低沉，令仍在讲述历史的Tommaso愣神片刻。

 

“知道，Alison之前来过一次，向我介绍这个名词和新的一套时空理论，希望将它写在卷轴上收录进藏书库...不得不说真是划时代的发现。对了，你知道Alison的吧？他是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员，也是这个机构的管理者。”

 

“有没有可能，感知到其他时间线上发生的事？”Undyne没有回答他，而是怀着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伸手抓向那救命稻草。

 

“啊哈，那你可问对人了！Alison那套时空理论我可全都记得。按他的说法，没什么东西可以跨越不同时间线的阻隔同时存在于两个分支上，就算是时间魔法，也只不过是在同一时间线上跳跃和预知罢了。在这点上，旧的交错时空论和时间线理论是一样的。”Tommaso仰起头思索。

 

“那‘决心’能做到吗？”她睁眼看向Tommaso，双拳紧攥，心头的火焰猛烈摇晃，似乎要熄灭，却也有可能重新爆燃。

 

他立刻便摇摇头，“不行，按Alison的说法，‘决心’有可能能抵抗时间变化，但恐怕做不到跳脱时间线，根本没有可行的前置条件，更别说直接感知了。要知道按照时间线的定义，不同分支上的世界都是彼此独立的。如果非要感知，也是感知同一分支上发生的事才对。”

 

做不到么...心底升起一股沮丧，但又多出几分庆幸。这么说来，那些事可能真的和Frisk无关。可如果不是其他时间线上的事，那些“梦境”又是从哪来的呢？

 

别管了。她长出一口气。忘了那些梦吧，它们只是梦而已。别因为这些去怀疑我的朋友，这根本没有必要。

 

 

附近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注意到这种异常的Undyne转向Tommaso，发现图书管理员眼睛微眯，似乎在为什么东西而苦恼。

 

“等等，莫非你觉得‘决心’和时间线这些理论和‘奇迹王’还有‘织梦人’怪谈有关系？”这回受到困扰的反而是他了，“‘织梦人’怪谈引申出的一种猜想是‘真实梦’假说...从这个论点出发，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可以将记忆保存——不对，说不通啊，如果想让所有的‘真实梦’同时成立，就与时间线的定义相悖...”Tommaso转动着目光。

 

“假设有方法可以保存记忆，并且，并且...等等！”他尖叫一声，“任何选择都会导致时间线分离成不同的时间线！既然树杈状排列不行，那么线形排列就说得通了！！对啊，线性排列！！用交错时空理论是说不通，但时间线就可以！！”

 

Undyne诧异地看着激动的Tommaso，没能跟得上对方的思路。但事实证明她不用为此担心，因为下一刻图书管理员已经开始向她宣讲自己的那套假说了。

 

“这说的通！这解释的通！你帮我听听有没有问题！”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开口，“在时间线基础上假设有方法可以使时间倒流，并且以梦境形式保存记忆。那么‘织梦人’怪谈就是记忆的展现形式，而‘奇迹王’则是时间倒流的原因。”

 

Undyne方才放松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也就是说，在假设成立的前提下，‘奇迹王’以某种未知能力把时间无数次进行倒流，但时间线仍在不断延伸，而那些没有消失的记忆以‘真实梦’出现。每一次‘奇迹王’都做出不同选择，于是带来了不同情况下的‘真实梦’。而‘奇迹王’不断尝试直到一切都变得完美，造就了不同情况下的‘真实梦’。”

 

“这就像一条不断延伸的线，所有的情况都如线一般在上面向着远方排列！然后...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么好的人生别人渴望都来不及呢...”

 

“好吧，只能说这是个假说。先不说怎么不停地让时间倒流，时间魔法的副作用可不是闹着玩的，更别说保存记忆了，但这个假说也很漂亮了，我觉得至少能载入——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

 

 

Undyne没去管图书管理员关切地询问，她缓缓抬起手抵住额头，五脏六腑仿佛被冻僵，一种强烈的晕眩感涌上脑海。

 

她合拢双眼，心中的火焰熄灭，剩下的则是深深地困惑和不解。一段遥远的对话在脑海中回荡，宛若随时都要破碎。

 

“哈？你真的不打算回地面上去吗？相信我，你只要和Asgore聊聊天，他一定会同意你离开的。你要是害怕我可以陪你去，他是个很友善的大家伙！”

 

*我打算留在地下

 

“好吧，那是你的选择。地下挺不错的，你会发现这里很精彩，用不着着急往外跑！走，去雪镇看看Papyrus，我听说他打算帮你举办个派对呢！哦，天啊，我说漏嘴了。不过没事，惊喜就是惊喜，就算提前知道了，它还是个惊喜！！”

 

 

眼前浮现出人类小孩那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庞。

 

Frisk...你真的做了那一切么？

 

......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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