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雯

（二）

即使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亚当还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与喜悦。

他此刻正坐在摇晃着从闹市中穿过的有轨电车上，朝着一个并不是自己家方向的地方前进。

他必须去见一个人才行！

 

来到了那栋破旧的大楼楼下时，亚当抬手整理起自己的衣服，确认领带和衣领都整齐之后，他迈步走进了居民楼的门。

门牌号随着他的前进不断增加着，那间熟悉的屋子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

亚当·弗朗西斯最后一次确定了自己着装整齐后，伸手按下了门铃。

 

但是门铃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应门，亚当困惑地松开手指，随后继续按下门铃。

很快，隔着门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来了，来了，吵死了...”那个声音的结尾伴随着一阵咳嗽。

 

门朝后打开了，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后，见到来人是亚当之后，他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个灿烂的笑容聚成了一团。

不过那笑容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这个男人咳嗽了两声，借此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好久不见，莫勒叔叔。”亚当灿烂地微笑着，对着自己的叔叔张开了双臂。

 

莫勒皱着眉头甩了甩手，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亚当很熟悉叔叔的这种怪脾气，赶紧跟了进去，并且轻轻带上了门。

他的叔叔莫勒·弗朗西斯是个严厉但正直的人，亚当的父亲在亚当两岁时出了车祸去世了，在那之后母亲就抛弃他改嫁，而叔叔则收养了他，抚养他长大。

对于亚当来说，莫勒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亚当脱下皮鞋，跟着莫勒向屋里走着。

屋子里的摆设和他几年前搬到大学附近的公寓之前没有什么变化，莫勒走到客厅之后就坐到了沙发上，严厉地望着亚当，嘴上的八字胡让他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你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被开除了？和学生闹不愉快了？还是——”望着亚当那满脸的笑意，莫勒砸了咂嘴，猜出了答案：“让我猜猜，你转正了？”他的左眉毛几乎都要飞到额头上方去了。

亚当从包里拿出了那个文件袋，用双手拿着，然后递给了莫勒。

莫勒挑着左眉慢慢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张通知，看了一遍之后，他的另一只眉毛也飞了起来。

亚当在叔叔旁边的沙发上坐正，像小男孩一样摆着期待的神情等待着回应。

他悄悄地观察着叔叔的表情，并且成功地捕捉到了莫勒脸上那惊喜的微笑——同样也只有一瞬间，但给亚当带来的荣誉感实在是太高了。

 

莫勒再次以咳嗽掩盖了自己的笑容，然后一丝不苟地将通知放回去，递还给亚当。

他扭头看向亚当，凝视了亚当很久。

 

随后，莫勒放弃了保持严肃，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嘴巴上那严厉的八字胡也向上撇开了。

他几乎高兴地说不出话来，文学底蕴深厚的叔叔此刻也想不到什么赞许的话。

莫勒只是不断地点头，脸上带着微笑，最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可算有出息了...”

 

随后，莫勒的微笑更加灿烂了，他甚至比亚当看见通知时还要激动。

 

“我们得庆祝一下，”莫勒说着，将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的亚当拽起来，抽走自己扔在茶几上的外套就要朝着屋外走，“今晚去吃顿好的，就当为你送行。”

走到玄关处时，莫勒忽然间转回身来，又恢复了严厉的神情。

 

“你去教育部确认过了吗？护照还在有效期吗？行李打理好了吗？和学校那边打过招呼了吗？手续都办好了吗？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一大串问题连珠炮似的朝亚当轰了过来，幸亏他早有准备。

“都准备好了，不然我哪里敢来向你报喜啊。”亚当苦笑着跟上了叔叔。

莫勒又露出了笑容。

 

“是啊，你长大了...时间可真快啊，我的侄子当年才这么点大，”莫勒穿好鞋子，用手掌在大腿中部的高度比划了一下，“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而且是一名外国教师了！”他转过身来，望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亚当，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

 

“走吧，我知道一家店的菜很不错，今天看来要为你小子破费了！”莫勒此刻兴奋地简直就像是年轻了三十岁，亚当从未见过叔叔如此的高兴，他也被莫勒的激动情绪感染了，就差蹦跳着走路了。

 

叔叔和侄子在小路上走着，身影渐行渐远，他们的交谈声也渐渐远去。

 

“那个叫做...高松的地方是怎么样的？那里是不是非常漂亮？你打听过了吗？”

 

“是的，叔叔。那是个海滨城市，很美，我问过其他同事了。”

 

“你和你的同事还有学生们说过这件事了吗？”

 

“说过了，大家都为我感到高兴，但学生们不舍得我走。”

 

“是啊，你一直是个很好的老师，不过迟早都会发生的。你的...日文没问题吧？”

 

“当然，我可是外语老师啊，叔叔！”

 

“哈哈，我都忘了，上年纪了...当年你母亲走的时候还说你不成器，现在她如果看见你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你奶奶也是，说什么‘莫勒不会教孩子！’、‘他会把亚当带坏的！’，瞧瞧你现在，多有出息！他们肯定羡慕得不得了！”

 

“是啊...”

 

“打住！我们别讲这些了，你得开开心心地踏上旅途才行！什么时候出发？怎么去？学校那边都联系好了吗？”

 

“都好了，听说是要坐飞机去，我从没坐过呢，学校那边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他们就等一名新的外语教师过去了。”

 

笑声和交谈声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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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亚当抱着自己的包在候机室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候机大厅的广播终于通知登机开始。

 

亚当带着箱子和包，跟着人流慢慢走上了飞机，他的位子不错，是靠窗的。

这个眼中满怀憧憬的男人虽然准备了一些书准备在飞机上看，但在飞机起飞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湛蓝的天空和轻柔的云从眼前掠过，亚当微笑着望着这些景物飘过。他凝视了窗外的风景很久，随后回到了知识的海洋中遨游。

 

飞机降落的时候，他依旧趴在窗边边望着下方。

被深蓝色海洋包围的岛屿在他眼前慢慢放大，蓝色倒映在他黑色的眼珠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深深的刻印进了他的脑海中。

 

这会是他未来生活的地方。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